荧光
手中的荧光圈被捏得变形，我像玩捏着泥土一样，把它压成各种各样的形状，里面晃来晃去的荧光液体在夜晚发出有些引人的光。
我独自走在街道上，路边的成人用品店也开门了，玩具批发店的招牌上的“批”字不亮了，这里没有海，但是我的确是感觉到风里有了海的味道，好像在往我的胳膊里打进一瓶葡萄糖。
1.
我高中的时候从来不学习，经常逃课跑到附近的一家歌舞厅里，起初我没钱也没胆，只能看着穿着红色粉色或者紫色高跟凉鞋的漂亮姐姐走进去，然后又走出来拍了拍蹲在路边的我的头，也许看我还小，她们笑起来毫不掩饰，眼角的皱纹放大又放大，我抿抿嘴。
后来我终于把书包丢在路边，拍拍屁股走了进去。
一开始挺着胸走进去，纹着青龙白虎的混混看见我的校服甚至有些鄙夷地绕开，歌舞厅里灯光过于绚烂，耳朵里充斥着被唱烂的歌曲，当时老张看到我，还推了我几把，“哎小同学，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。”
“我怎么不能来了？我有钱我来消费的。”我手心冒汗，象征性地抓了抓校服口袋，里面有一团写着零鸭蛋的试卷，但看起来就像有一大把的钱。
老张笑了，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，我眯起眼，突然看到围绕在周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。
闵玧其和歌舞厅里的人都很熟悉，但他从来不养女人，不吸粉，不收藏烟酒，他唯一的嗜好，就是音乐。
“闵玧其？他档次可高了，玩的也是高级的音乐，我们这些下三滥的没法跟他比。”明哥这样评价闵玧其时，还挥了挥手，似乎有点不满闵玧其所谓的“清高”。
我在歌舞厅里呆了一整个晚上，因为穿着校服，没法喝酒，也没法上去跳舞，偏偏只能缩着个脑袋，偶尔侧头看几眼在听歌的闵玧其，然后感叹一下他那惊人的听力。
“小同学，我们要关门了，回家吧。”老张走过来，嘴里的烟味和臭味把我熏醒了，我又抓了抓校服口袋，但是很快就放下了手，“我没家回。”
“得，又来个无家可归的，咱这都成收容所了。”老张张开双手，接着又颓颓地垂下去，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，不厚道的笑了。
还享受着音乐的闵玧其睁开眼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。
2.
从那以后，我就成了歌舞厅的常客，但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，比较多时间缠着闵玧其，让他把他的耳机分我一只，在喧闹的环境里一起听歌。
老张经常拿吃的给我们，我就傻傻笑几下表示感谢。
相处了一个多月，老张才记得问我的名字，平时他们叫我小狗狗，就因为我有一双蛮好看的眼睛，只是即使告诉他们我叫田柾国，他们也没法改口了，就连把我叫去搬东西，也是你一声小狗狗他一声小狗狗。
出入歌舞厅的人各式各样，我坐在吧台旁的旋转椅上转来转去，白鞋被蹭的发黑，我歪头观察所有进来的人，看到闵玧其直直坐在沙发上，没有一点表情，没有一点波澜，视线只是放在一个俏丽的女孩身上，可惜对方挽着另一个男孩的手臂，没时间回应他炽热又苍白的视线。
那个男孩穿得像地痞流氓，胸口的衣服大大敞开，头发用发胶固定着，被灯光一照像一面镜子，他嘴里叼着烟，女孩则是笑得春意盎然。
我咬碎嘴里的棒棒糖，闵玧其则是低下了头，重新带回耳机。
3.
那个男孩看起来拽得不行，打起架却来像蔫了的茄子，我扯着他的头发，抓了一手的发胶，他鼻青眼肿，再不像刚才那样笑得如沐春风，老张第一个跑来拉我，但是他根本拉不动我，我用拳头又结结实实地喂了那个男孩的脸几口，他呜呜咽咽地求我放手。
“田柾国！你有病啊？！”闵玧其小跑着出来，有一阵风吹过来，他的刘海被吹得遮住了眼睛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现在才知道，果然是闵玧其啊。
我松开了手里的领子，用粘着发胶和血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，我摆出无辜的表情，好像刚刚打人的不是自己。
闵玧其走上来就冲我挥起了拳头，但我没躲，他也没打下来，最后他只是转过身，语气有些不悦，“回去。”
我看到他白色的耳机线拖在地上，随着他的脚步，和地面纵情地相吻。
4.
过不了几天，就到我的生日了，也不知道老张他们怎么知道的，趁我还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，买了很多吃的东西，色彩缤纷的薯片包装跟歌舞厅艳丽又成熟的风格格格不入，我坐起来，心里一阵感动。
“我们从来不吃蛋糕的，所以就这样，你可别嫌弃啊。”明哥拿出几根烟，插在被撕开包装的薯片里。
老张坐在旁边吸着烟，“小小年纪，力气大得跟头牛一样，拉都拉不动。”
我谦虚地笑了笑，“没有没有，都没把人打死。”
闵玧其还是不说话，我知道他还在因为那件事情跟我闹脾气，但我懒得去理他，因为今天可是我的生日！
老张明哥他们给我唱了生日歌，嗓子沙哑得像沙漠里的秃鹰，闵玧其也不再板着脸，带着笑意看着我们。
老张凑过来，趁机问我：“哎，你当时是为啥打人啊？”
我愣住了，思索了一会儿，回：“替天行道。”
“好了好了，让小狗狗许愿了。”明哥拍拍手，让我们安静下来。
我瞪大了眼，脑子里压根没想好要许什么愿，但是所有人都看着我，特别是闵玧其，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色彩，我立马装模作样的合起手掌，张开嘴要说。
老张立马打住我，“哎哎哎，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。”
我笑了，“就是说给你们听的。”
“第一个，我希望老张的歌舞厅越办越好，赚大钱，早点娶个老婆。”
老张咯咯咯地笑起来，一边指着我一边说“这孩子真是。”
“第二个，我希望明哥哪天把他女人带来给我们看看。”
我一说话，气氛就炸开了，所有人特别是老张，都冲上去打明哥，一边打还一边说“你这小子有女人了也不说。”，明哥只能哎哟哎哟地求饶。
“还有！还有第三个呢！”我提高音量提醒他们。
“第三个。”我停住了，转头看着闵玧其，“哥，带我去纹身。”
闵玧其有些意外地看着我，随即又把眼睛垂了下去，用一句“想死的话我可以带你。”拒绝了我。
我吃瘪地垂着肩膀，这时候老张过来了，表情格外的正经，“柾国，要不，回去读书吧。”
读书？学业已经被我荒废了一年多了，再怎么使劲读也读不回来了，但是我没有直接说出来，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5.
吃完“蛋糕”以后，我拖着闵玧其出来散步，主要是不想留在那里收拾残局，顺便出来吹吹风，最近在歌舞厅里吸的二手烟太多了。
“她不是你喜欢的人吗？”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，没有前言后语的，闵玧其被我说愣了，但他其实心知肚明。
“你知道什么。”他回了一句，不是疑问句，而是陈述句。
我从楼梯上跳下来，把脸伸到闵玧其面前，“我喜欢你，闵玧其，我喜欢你才会为你干那种事。”
两年一代沟，这话说的没错，我和他差着两条代沟，他那双清丽的眼睛看着我逐渐没了焦点，随即又马上移开。
“田柾国，你走吧，这里不适合你。”
这里？是歌舞厅？还是有你在的地方？我的心中一下冒出了无数个疑问。
闵玧其停下脚步，摆弄了一下刘海，“你和我们，不是一类人。”
我皱起眉头，拿出刚刚偷偷顺出来的烟和火机，“怎么不是一类人了？我也会抽烟！我也会喝酒！我明天就去纹身！”
闵玧其根本不理我，把我当一个疯子，一个小丑，他走了，走之前什么话都没说，但我知道彻底完了，当初老张苦口婆心劝我那么久，我没听，现在一个闵玧其，就把我逼得没有退路。
我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，狠狠地踩了几脚，走就走！大不了彻彻底底忘记一切！
6.
一年的时光哪里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，我因为无故旷课无数次，被学校开除了，只好在一家便利店里打工，而便利店离歌舞厅很近，平时摆货物的时候都能听到那里巨大的歌声。
不知道老张明哥怎么样了，当初走的时候，我没有跟他们打招呼。
而我，总会刻意地绕开歌舞厅，那真是一个让人看着就会有回忆涌上心头的地方，那还不如不要看到，因为我答应自己，也答应闵玧其了，我要忘记一切。
那天下班，我带着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耳机走在路上，走着走着，就走到了歌舞厅的门口，我想跑来，但我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。
隔着远远的，我就听到了闵玧其的声音，我看到他拿着话筒，被人们抬起来，他的嗓音原来也是那样的沙哑，像沙漠里的秃鹰，他手上戴着的荧光圈被甩了出来，有一个掉在了我的脚边。
闵玧其会做音乐，但绝对不会上有钢管的舞台上干这样的事情，他的声音混在纸醉金迷里，刺耳又空旷，我强忍住眼泪，拿起了地上的荧光圈，跑了出去。
7.
不知不觉，手里的荧光圈被我捏爆了，里面的化学液体流了出来，染了我一手，我停下脚步，举起了手，此刻我发现，我的手像黑夜里的一颗巨大无比的星星，我笑了，举着手走进了无尽的巷子里。
FIN